孩子们一天一天地长大起来,不知何时起,赫连翊觉得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总带着些许微妙难言的东西,他便明白了,北渊是喜欢着自己的——不像兄弟朋友,而如男欢女爱。
他一开始觉得诧异,后来也就明白了——这世道,这天下,这朝堂,这纷纷扰扰,除了自己,他还能喜欢谁呢?这吃人的地方,连“信任”尚且难言,何况倾心呢?
而自己呢?大概也如他一样……赫连翊独自将这件事翻过来掉过去地琢磨了许久,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太多的选择。纵然将来父皇下令,将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女儿指给自己做妃子,能有多少感情呢?
那日选秀,他远远地经过,扫过一眼,看见那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少女们,心里忽然觉得,若以后有了太子妃,好像和她也没什么话好说。
整个熙熙攘攘的宫阙,赫连翊发现,其实和每个人的关系,归根到底,都变成了这么一句浅薄而冰冷的言语——没什么话好说。
他思量了三日,决定放纵自己的感情,就爱他……试一试。
雨声在耳畔机械地想着,赫连翊眼睛瞥见灰白的天空,努力想着,那时候自己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和他在一起,隐约记得那种极隐秘的快乐。
赫连翊茫然地想起,那些温暖的午后,攥着他的手,并肩靠在东宫里那棵大槐树下小憩,醒过来一偏头,就能见着他的睡颜的那感觉,似乎也将整颗心撑得满满的,一瞬间恍惚生出“就这样和他一辈子”的念头。
那些念头来得太快,也走得太快,快到如今想起来,赫连翊都不记得,那是曾经自己心里的东西。
后来呢?他问自己,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景北渊离了宫,回到自己的王府,少年们都长大成人,野心随着身体一起拉长长大,慢慢地,故人也都面目全非。
景北渊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赫连翊觉得自己是爱他的,那么一个通透美好的人,怎么能不爱呢?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又隐隐地害怕起那人来,无论自己起了什么心思,只消一个眼神,一个若有若无的暗示,那人便能心领神会,便能替他办来。
赫连翊第一次发现,其实自己不是特别认识这个人——知道他心思重,却不知他心思重到凡人不语,知道他心机深,却不知他心机深到自己越发看不透那张俊秀的脸上恍惚不分明的笑意,知道他洞彻人心,却不知他已经洞彻到将自己看成了一个透明人。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尖锐可怕的人呢?这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疑问,就日复一日地在他心里壮大起来。
多疑的人和多心的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呢?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直到赫连翊遇见青鸾,他觉得自己就像找寻了她几千年一样,她那么美,低头垂目的时候,眉宇间宁静的光华像极了那人,懂事,却不过分聪明,不像他那么尖锐,叫自己那样不安。
赫连翊一直想,若景北渊不是景北渊就好了,老天听见了,将苏青鸾送来给他。
赫连翊忽然想,也许景北渊早就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不用言语便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然后替自己完成那些最不堪、最晦暗的事——可时间长了,连赫连翊自己都分不出,想做那些事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他。
理智操控一切,情感却不相信自己这样坏,只能归咎于他。这个念头忽然惊雷一样地划过赫连翊的脑子,像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真相翻了起来,他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努力去回想着曾经他以为最爱的女人苏青鸾的样子——却只想起一个低着头的侧脸。
像他……像景北渊……
可是北渊早就没了,是被他亲口下令赐白绫三丈的。
赫连翊觉得自己是上了年纪,便迟钝起来,从胸口升起的麻木慢慢地蔓延到全身,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整个魂都淹没一样。
是啊,他想,北渊没了。
“来人!来人!”赫连翊忽然仓皇地大声喊起来。
于葵三步并两步地进来:“皇上。”
“朕……朕年轻时候,挂在身上的那块玉佩呢?”他茫然地问。
于葵两鬓已经全白了,闻言怔了片刻:“皇上说的什么玉佩啊?”
“就是个……小玉兔,两寸大小,就这么大……”赫连翊几乎有些急切,“北渊也有一块来着,在哪呢?”
于葵愣住,赫连翊得不到他的回应,径自翻箱倒柜地找寻起来,嘴里念叨着:“在哪呢?朕放哪了?”
“皇上,”于葵见他脚步有些踉跄,忙上前一步拉住他,说道,“皇上忘了,那块玉早没啦,不是当年皇上游湖的时候,不慎掉在湖里了么?”
“丢了?”赫连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于葵有些难以理解地看着自家主子,他不明白,人都没了那么多年了,还找这些个小玩意,又有什么意思呢?
“丢了啊……”赫连翊叹了口气,茫然地坐下来。
原来人没了,东西也没了。
荣嘉
>>>点击查看《七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