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堂 章节目录 八十：布衣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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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暗色中慢步前行，感到全身如同被烈焰包裹而不堪灼烧，拂风揭示创口，疼痛则加剧着疲劳。她的夫君葛阳在太医院曾有告诫，人一旦入睡，体内分泌的维系生命所需的基础能量将趋于平和，这种平和对无伤病痛者几无影响，但却足以致命重伤病患。她因此不敢入眠。除此之外，她还感到口干舌燥，极度干渴，呼吸亦如剥肤椎髓。她谨遵重度灼伤不便饮水的教导，从民宅附近取得些许粗布，对慌乱人群的叫嚷与火舌的啸叫置之不闻，只独自安静地浸湿白布贴住口鼻缓解剧痛。

    每次取下湿布时，布面除了血色还有她黏糊糊的、被炙烤死去的表皮。伤痛让当夜的温暖变成驱赶她走向冷寂的恶人，她的眼睛难以适应强烈的火光。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拥有拯救天下的热心肠。她从晾衣杆上取来衣裳，化脓创口受到挤压已不是第一次了，她一边在心里自语，一边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告别了巡礼者典型的装扮。她也没有安抚疮痍的药膏，只能将它们埋藏在布匹背面，不见青丝的头顶则被她用斗篷的衣帽盖住。一切就绪，她已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

    她即是那个黑影，是曜国尽人皆知的巫祈公主。此后，她依然要前往不周山。

    但她已不再信奉巡礼者们从传说中衍见的真理，她要亲自探寻传说的源头，不为理想与神圣。彼时躺在湿冷的陆地上遥望星空时，她不曾感叹上空是否有诸神存在，当她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命数将近，又仿佛看见满天的星辰再向自己挥手。她便问自己，此刻诸神在哪儿？什么是诸神？十神的信仰又因何而生？人们为何要坚持信奉？她百思不得其解，懊恼和愤恨让她满腔怒火。巡礼者老媪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可憎。她想握起拳头，想撑着身子起身，但只能动动五指。很久之后，她莫名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温泉，流经全身而赐予她起身的力气。然而起身之后，温泉亦已冷却。

    她离开此地的每一步都显得坚决而冷漠。火舌觊觎沟壑之外的山林，湿润的沼泽地将它禁锢在万折村内，河渠中的湿土渐被烘干。她看见热气掀翻的屋顶将逃跑的村民砸杀入地，距此不过百米，热风扯动着她的衣裳衣帽，却拂动不了她冰冷的心，她伫足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再入黑暗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和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孩背手挺腰地站在自己身后。当她停下，那女孩便也跟着停下。远离柴火噼啪的杂响之后，她和那个女孩都能听见远方传来的鼓声。那些士兵出发了，这令她想起老乞丐，现在他在干什么呢？这么大火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被烧死了呢。热风又从强光处扑来，像是催她离开，她直起身子慢步向前，布衣小女孩箭步蹿到身前。她可才到自己的膝盖。

    “怎么了？”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嘶哑而古怪。

    布衣女孩背手挺直身子，像一个准备受训的士兵，仰头望着她。但脸上却是一副好奇而童真的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她问这女孩。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张嘴发出几声轻柔的语音。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好问道，“你父母呢？”布衣女孩仿佛听懂了她的问话，摇了摇头，眉眼变得哀愁。童真的哀愁更容易教人心碎，她原本就痛不堪忍，现在更觉酸辛。布衣女孩见她模样哀愁，立刻又露出笑容，捧出一个布袋，伸直双臂奉来。

    巫祈拉开布缘，看见五个冷透的馕饼。“你要给我吗？”她惊讶地问。

    小女孩点点头，然后指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她的肚子，再次说了一段她听不懂的语言。这足以让她感受到心间经过的热流。“我要走啦，”她对女孩说，“这些你自己留着吧。你能听懂我的话吗？”见女孩点头，她继续说道，“一会儿会有士兵来，你跟着他们，但你要记得离火远一些，知道吗？”她把布袋推回去，布衣女孩却拼命摇头，一面急躁开口，发出一连串带有惊恐的低音。此时热浪已更加频繁地光顾此地。巫祈费劲地思索，布衣女孩忽然展开双臂，向她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然后指指村落，又急忙摆手。“你想跟着我？”巫祈对自己的猜测半信半疑。

    布衣女孩兴奋地点头。

    “你没有父母吗？”巫祈因热浪烘烤而作呕，她决定先带着女孩走到能通往军营的岔路，因为身后既是烈焰也是地狱。布衣女孩始终背手安分地走在左侧，那个布袋被她系在自己瘦小的肩头，每走一段路后，她就抬起头冲着巫祈微笑，笑容中充满感激与庆幸。这是巫祈至今以来见过最甜美的笑容。

    她们来到岔路口时，巫祈已昏昏欲睡，她想象不到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你往这边走，”她指着军营的方向告诉年幼的女孩，“看见军营就进去，那里的士兵会帮助你的。”小女孩抬头看看她，然后又看看不见尽头的道路，突然拔腿就向军营相反的——亦即巫祈将要前行的方向跑去。跑了一段路后，她在视野可见的范围内停下，不断地朝着巫祈招手，似乎在催促她跟上自己。与此同时，军营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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